海南省海口市有片特別的老街區：街邊建筑不貼人行道，一樓伸出寬寬的廊道，雨天可避雨、晴天能遮陽，當地人喚它“騎樓”。百年前，瓊州人下南洋，又將東南亞的建筑樣式帶回故土。如今，這些帶著異域風情的老屋，成了海口獨特的景致。

　　這里沒有大門，像一座“敞開的博物館”：撫一撫老墻，磚縫里藏著百年光陰；路過舊樓，能瞥見早年商號的模糊字跡；轉角小店擺著本地手作，隨手拿起一件，聽老板講一段騎樓往事。

　　許多游客偶然來到騎樓，本想“逛會兒就走”，卻一不小心待到傍晚。小店清新、南洋風情，甚至吹過廊道的風，全是驚喜。

　　花錢打造老樣子

　　海口騎樓老街主要集中在水巷口、博愛路、中山路、新華北路、得勝沙和解放路這幾條街區，最出名的是1924年至1939年間華僑集資修建的騎樓建筑群。中山路作為核心路段，匯聚了大量百年騎樓建筑。

　　“騎樓最早源于希臘柱廊式建筑，但不是照搬，樓頂墻上的風洞結合海南臺風氣候改造而成，這也成為海口騎樓區別于廣州、廈門騎樓的特色。”講解員彭旺還介紹了騎樓的“三段式”結構：下段廊道能避雨遮陽，既是商鋪又是貨物存放處，早年還有“九八行”模式——外地商戶支付2%的收益就能在這里落腳，還能在屋主家食宿；中段是老字號的招牌和雕花窗楣；上段則是山花和女兒墻。

　　“外面看著門面小，里面卻有好幾進，這叫‘長筒屋’，是瓊北民居和南洋風格的完美融合。”彭旺走到老街上天后宮前的雕像前說：“以前華僑就是從這里的碼頭坐船下南洋，當時有首上船歌‘上南堂，下南洋，別妻兒，告爹娘’，一去千里，道不盡滄桑。歷史上，這里曾長期是水路通船的貨物集散中心，也是海上貿易的重要中轉站，從騎樓的渡口、碼頭就能看出，海南早就有發展貿易的底子。”

　　2009年，作為國內騎樓建筑保留規模最大、保存基本完好且極富中西特色的歷史文化街區，海口騎樓老街獲評首批十大“中國歷史文化名街”。

　　街道兩側近百年歷史的南洋風情騎樓，串起了海口城市變遷的脈絡。為了守護這份珍貴的歷史遺產，騎樓老街的修繕工作堅持修舊如舊，用原材料以及原來的灰塑工藝——一種嶺南傳承千年的傳統雕塑藝術，一套流程下來特別繁瑣。

　　深耕騎樓文化20余年的蔡葩作為老街保護小組的副組長，全程參與了這場修護行動：“修繕沒有統一模板，要根據建筑破損程度靈活調整。”修護的同時還要完善排水、排污設施，蔡葩說：“總不能讓居民還拎著桶倒污水吧。保護要以人為本，老建筑得有人住、有人用，才不算浪費。”

　　讓蔡葩印象深刻的是大亞旅店的修繕經過。這棟曾見證南洋商貿繁華的老建筑，歷經公私合營、華僑產權回歸等變遷，曾一度被閑置，“有人想把它改成現代化酒店，也有人主張完全封存”。最后這棟建筑保留了木質樓梯的磨損痕跡和墻面的歷史印記，只對結構進行加固，外觀幾乎和當年一樣，路過的老人還能認出它當年的模樣。

　　“花錢打造老樣子”并非易事。“很多人不理解。”蔡葩笑著解釋，“真正的保護不是讓建筑腐朽，而是在守住本真的前提下讓它‘活’起來。現在騎樓里還有原住民生活、商戶經營，老建筑能呼吸、能生長，這才是修舊如舊的意義。”

　　守著老街續手藝

　　在海口騎樓老街扎根8年后，海口騎樓老街投資開發有限公司總經理凌紅偉有個心得：最難的不是修房子，而是怎么讓更多人愿意進來逛。

　　說起早年的困境，凌紅偉記憶猶新：年客流量低，招商時商戶都怕沒生意，更頭疼的是產權問題，有個鋪位涉及44位權屬受益人，大家為租給誰、收益怎么分吵得不可開交，鋪位空了好久沒人敢租。為打破僵局，凌紅偉想辦法給大家做思想工作，坐在鋪位前跟產權人一個接一個聊，終于把原本爭執的眾人擰到一起。

　　也有許多讓人感動的地方，老街里有些商戶，守了10多年都沒賺到錢，全靠情懷支撐。中山路上的非遺店鋪“儋耳老味”就是如此。

　　2010年，英語老師羊一丹和丈夫來騎樓喝咖啡時，被這里的氛圍打動。有一次孩子感冒，騎樓老街一位老奶奶送了她2個自家腌制的檸檬，“小時候奶奶的老鹽檸檬味道突然就回來了！”

　　之后，羊一丹和丈夫辭了工作，在騎樓擺起1米寬的小攤，賣老鹽檸檬、手工黑糖。開業當天，什么都沒賣出去，她的丈夫打起了退堂鼓：“要不咱還是回去上班吧。”但羊一丹硬是堅持了下來。

　　后來有了店鋪，臺風天又成了新難題，老建筑漏雨嚴重，“外面下暴雨，店里下小雨”。即便這樣，羊一丹也從沒想過離開騎樓。她指著店里的藤編筐說：“這些都是黎族的老奶奶上山采摘野生藤編制的，我們收過來當陳列，沒想到有不少人喜歡藤編手藝。”

　　還有儋州古鹽田的老鹽工藝，羊一丹也將其“搬”進騎樓，開了家名叫“古鹽屋”的海鹽伴手禮店，貨架上的海鹽皂、沐浴鹽、海鹽香薰、海鹽擺件等深受年輕人喜愛。

　　70歲的韓翠娟是炭畫世家的傳承人，在騎樓中段的廊道里守著一方“非遺體驗展柜”，里面有炭畫有草編。自小在騎樓長大，她見證了這里的起起落落。“20世紀70年代多熱鬧啊，到了80年代有了電視、汽車，人氣就沒那么旺了，凈是賣電器的，晚上8點就關門。”最艱難的時候，她只能在家中的走廊里做手藝，“不掙錢，也要把老祖宗的東西傳下去”。

　　現在，人來人往的老街又回來了。“店鋪攤位都滿了，文創、小吃啥都有，外國游客還來買我編的鳳凰，戴在頭上拍照。”韓翠娟常去老街的非遺館教草編，“不管大人還是小孩都有興趣，游客能看到老街的手工藝就好”。

　　談及騎樓的未來，她還有些樸實的期待：“希望能多搞點年輕人喜歡的活動，讓年輕人也愿意來。”

　　老騎樓的新表達

　　有了人氣的老街，如何能讓大家沉浸式體驗騎樓特色文化呢？

　　夏南洋·騎樓煙火食集將騎樓幾大特色“捏”在一起，讓大家吃著本地特色名小吃、品海南老爸茶、看南洋情景劇，舞臺背景是復刻的騎樓花窗，與身后的百年騎樓建筑遙相呼應。劇中還會穿插騎樓作為通商口岸的歷史，也有僑批傳遞的場景，演員會把“僑批”送到觀眾手里。

　　“很多人看完還會去鐘樓、水巷口打卡，愿意花更多時間了解騎樓文化。”馮家偉是夏南洋市場部負責人，他說后續還將打造全息投影歷史畫卷，把海口先民下南洋的風浪與堅守投射在墻面上，讓騎樓的故事更直觀，與老街的建筑氛圍更契合。

　　騎樓長堤路12號有一家叫“浮跡”的香水店，這棟樓的前身是海口利工機械大廈，如今成了騎樓里的年輕文化地標。

　　“我特意保留了老樓的陡窄樓梯，還有地面和吊頂，都是在原有基礎上加建的。”“浮跡”負責人楊浩說，木質與水泥拼接的臺階藏著3個時代的印記，“木質部分是1980年的，水泥是2020年修繕時加的，我們的裝修代表2025年。騎樓背后是下南洋的精神，我們團隊成員大多有海外留學背景，特別能共情這種闖蕩與傳承的情懷”。

　　店里自己設計開發的禮盒“海南香世界”融入了《更路簿》的海圖紋樣。“《更路簿》是潭門漁民的航海指南，是海洋主權的象征。我們想通過本地植物氣味，讓大家從不同維度了解海南。”楊浩認為，騎樓不缺文化，缺的是年輕人喜歡的呈現方式，以文化為根基，還得用美學、趣味的方式來表達，“老東西要有新表達，要用好玩又好看的形式，讓年輕人主動了解騎樓的由來，才能真正留住人”。

　　吸引游客洪嘉憶的，是騎樓里滿是風格特別的小店，不像其他商業街那般千篇一律。游客黃玉婷則覺得，騎樓老街不管是小吃還是手作，都帶著海島味兒。

　　“從尚南堂二樓透過復古窗望出去，連片騎樓確實好看，很多小姐姐特意穿了旗袍來這兒拍照打卡。老街上還有人力車，坐著車慢悠悠晃一圈，還有種‘穿越’的感覺。”黃玉婷說，除了店鋪里的巧思，老街路邊還擺著幾臺類似報紙打印機的裝置，按下快門后，創意相機出來一張“老報紙”：上半部分定格著游客的笑臉，下半部分印著騎樓的老街故事，不少游客都會拍照留念。

　　百年前，南洋建筑在海口扎根；百年后，老街上非遺煙火與新潮文創相映。百年老街持續生長，成為盛滿瓊州記憶、會呼吸會講述的“活化石”。（作者：楊超然 王 偉 來源：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