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煙臺，是去探尋經濟發展之道的。2023年，煙臺經濟總量超過萬億元，成為北方第一個總量過萬億元的地級市。這兩年，這座地處膠東半島、三面環海的城市，繼續保持高于全國平均水平的經濟增速，發展可圈可點。

行走煙臺城鄉，感受這片土地蓬勃的力量，看到了創新的動力、體制機制的活力、轉型升級的努力。煙臺歸來，讓我們久久難忘、回味無窮的是人。他們的故事，不像經濟數據那樣準確地標注發展成果，卻從另一個角度詮釋這方熱土如何邁上萬億元臺階、怎樣保持平穩前行。

堅守

制造業是煙臺厚實的家底與鮮明的底色。在現代化的工廠參觀，不經意間發現了煙臺制造業發展感人的一面。

南山集團是一家現代企業集團，其鋁材應用到多家航空公司的飛機上。在公司展廳里，一張不大的“老照片”并不顯眼，卻引得我們駐足：

三間破舊瓦房，窗戶用幾根木頭支起。壘墻的大多是破碎的磚塊，整塊磚都不多見。這是1978年拍攝的黃縣東江鄉前宋家村（今龍口市東江街道南山村）第三小隊創辦的豆腐坊。今天的南山集團就是從這幾間小房子里走出來的。

這樣的場景，在我們煙臺的行程中一次次出現。東方電子集團的編年史從1958年寫起，立志“讓世界因玲瓏而更加美好”的玲瓏輪胎股份有限公司，創業歷程以1975年的招遠縣輪胎制修廠為起點。

且不說那些黑白景色與今天現代化廠房的反差，單單時間的長度就足以令人驚嘆。我們沒有機會仔細梳理這些企業三四十年的發展故事，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家企業的故事都是對煙臺發展的動人注解。

一家企業能穿過三四十年風雨的歲月漫長，固然有許多力量，但最不能或缺的該是堅守。我們遇到幾位在企業工作年頭較長的負責人，他們時常說一句話：“我們是在這里成長起來的。”這簡短的話語中包含著一份獨特的情感，也透出一份自覺的責任。他們堅守在這片土地上，堅守著制造業，堅守在工廠里，還將堅守在轉型升級中。

發展不是從天而降的突變，常常是歲月磨礪的漸成。一個地區的發展需要新生力量，但更離不開這些數十年堅守的企業。煙臺的“老企業”正是光陰沉淀下來的財富。

一個地方能讓企業堅守幾十年，已經證明這塊土壤的“肥力”。一群企業在這里堅守，成就了這里的發展；一方水土養育企業，也讓企業堅守成地方的“底氣”。

要說煙臺的性格，“堅守”該算得上一個關鍵詞。

謙和

煙臺沿海，煙臺人的行為舉止像微微吹過的海風，輕聲細語、滿面笑容，給我們留下謙遜的印象。走訪多家企業，了解他們的發展，我們對這份謙遜又多了一層認識。

春雪集團是萊陽縣一家食品加工企業。1990年，鄭維新帶著一群萊陽農學院畢業的大學生開始在一家飼料廠基礎上創業，30多年發展成春雪集團。企業收入連年增長，提出到2030年底實現銷售收入破百億元的目標。

“誠信、謙和、敬業、創新”是老鄭30多年前就擬定的“春雪精神”。70多歲的鄭維新逐一解釋這4個詞，像是回顧歷史，又好像在對未來宣誓。

他說，企業初創時期食品質量問題嚴重，市場混亂，假冒偽劣產品多。所以，把誠信放在第一位，堅守誠信，企業才能生存發展。

春雪集團從1993年開始出口，目前的客戶以合作10年以上為主，還有不少是30年、20年以上的。30多年來，企業沒有一筆呆賬，沒有打過一場官司。鄭維新自豪地說，這就是企業精神里“誠信”二字的體現。

敬業，春雪的解釋是勇于擔責、恪盡職守，精益求精、砥礪前行；創新，則是應時而變、主動創新。

唯獨“謙和”二字，讓我們感到新奇。企業對這兩個字的解釋是謙遜平和，倡導“兢兢業業做事、老老實實做人”。為什么要把這個詞用在企業精神里？鄭維新給出一個樸素的解析。

他說，春雪剛剛成立時，困難很多，必須以謙遜平和的態度來對待客戶、對待合作伙伴，這樣，才能贏得發展機會。所以，他在企業精神里堅持提出“謙和”。

今非昔比，春雪無論在當地，還是在食品行業，都已經有一定分量。我們問老鄭：企業精神是不是排序可以變化一下，比如“謙和”不放第二位？

“排序沒有變化，也不能變。”老鄭說，和當前形勢相比，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我們更需要謙和的態度。更重要的是，春雪有著更遠大的目標。和目標相比，也沒有理由把“謙和”向后放。

滴滴魯花，香飄萬家。參觀魯花集團，我們看到魯花創始人孫孟全畫出的兩個有趣的“正三角形”。他有一番解釋：單純講自己時，要定位在正三角形最高點，自信并充滿激情；面對別人時，要把自己定位在倒三角形的最低點，虛懷若谷、尊重他人。

一個人只把自己定位在三角形最高點，就容易狂傲自大；如果只把自己定位在倒三角最低點，又可能不思進取、萎靡不振。

這是一個企業家對自我的認識，也讓我們聯想到，為什么一個魯花能夠心懷萬家！

煙臺人把生活日常中貫穿的謙和，刻寫進了企業經營之中。無論走出多遠，不管企業做到多大，他們因為想著遠處，心系萬家，所以，總保持著這份謙和。

韌性

任何地方的發展都離不開創新。煙臺經濟總量能過萬億元，當然也有很多創新故事。煙臺人創新的動人之處在于韌性。這“韌”隨處可見。

玲瓏輪胎10多年前就探索用植物代替天然橡膠，在多地試種蒲公英，盡管還沒有收到實效，但他們仍然在堅持。他們認為，創新不是一覺醒來的突破，而是堅韌頑強的努力。

田野上的韌性，更能讓我們直觀感受到那份力量。長島在蓬萊對面，坐船才能到達。孫家村就在島上，170多戶人家，有羅、肖、范、陳等幾姓家族聚居。今年60歲的孫成偉自2001年起就一直擔任村黨支部書記。他帶著村里人走過幾十年坎坷，每遇“絕處”能逢生，他說，靠的就是韌性。

漁業是長島的傳統。20世紀80年代，村里人紛紛養殖扇貝，收入大幅增加，然而到1997年扇貝出現大面積死亡。這個產業到21世紀基本沒有了，村里又回到傳統漁業。孫成偉就是在這時候挑起全村發展的擔子。

2001年，他和村里人找到海參育苗的新路子。當年，村里有7戶人家育苗，2002年就增加到26戶，2003年又增加到52戶，幾年后增至110多戶。與數量大幅增加相伴而生的是價格大幅下降。2014年，海參苗價格從早年的每斤130元下降到了30元。

越不值錢，農民越想通過產量擴張增加收入。育苗擴張太快，密度過大，品質下降，價格下跌，這個產業陷入惡性循環。

育苗帶來的另一個結果是，海洋岸線被家家戶戶分割占領，且冬季為取暖，全村要消耗一萬噸煤，污染嚴重。好不容易找到的育苗產業，短短幾年又到“絕處”。

孫家村必須轉產，轉產干什么？孫成偉和村里人只能望著大海動腦筋，都想發展海上旅游。孫家村遠離碼頭和城鎮，發展旅游不占優勢。孫成偉卻看到了另一面：科研。村里參與創建省級海釣園和海洋牧場，請科研人員在離岸一海里的地方開展以恢復海藻類生物為主的科研活動。

把人引過來，孫家村零星有了民宿。他們乘勢而上，打造漁家風情園，后來又改造村莊，騰退出20多畝空地，升級為民宿園。科研與旅游相互促進，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干凈美麗、生機勃勃的孫家村。

“遇到困難不能怕，要找到新思路，有走出去的韌性。”孫成偉說，有了韌性才能克服困難。

孫家村的變化當然不能概括煙臺的發展，但是，我們從這個小村也看到了煙臺人的特點，那就是靠著韌性來突破困境。要走過海的遼闊，要克服海浪波濤，沒有韌性恐怕不可想象。

不歇

大海總給人們許多美好的想象，但只有在海邊生活的人才能體會到出海的艱辛。

到訪長島次日，黎明前我們就趕到海邊等待日出。想不到天雖不亮，卻“更有早行人”。很多船停泊在岸邊，出海的人已經在做各種準備。在岸邊，我們遇到幾位陸續趕來干活的婦女。她們到海邊“夾苗”，把生蠔苗附著在扇貝殼上，再把扇貝殼夾到編織繩上，然后放回近海處。兩位婦女麻利地夾苗填附，滿一條繩子才給7角錢，她們還是干得認真仔細。即使和我們談話，也不耽誤手里的活兒。

出海培養了人們獨特的習慣和膽識。一位船工講起生活經驗，駕船出海最重要的是敢于迎風破浪。如果在風浪中猶豫不決、躲躲閃閃，船就可能被風浪打翻。駕船需要的是膽量，居家離不開的是勤勞。

在長島的茨溝村，我們走進村口一戶人家。接待我們的是一位85歲的老太太，叫孫成鳳。她身板硬朗，不僅看上去不像80多歲的老人，而且每天洗涮掃地料理家務，還給五口人準備一日三餐。說起生活，她脫口而出：要不停歇地勞動，就不會覺得老。

這份勞動感悟也讓我們感慨。當然，很難把老人的不歇勞動和煙臺經濟總量過萬億元直接聯系起來，但必須肯定，這份從生活中培養起來的勞動精神，已經融入人們的性格。普通人這份不歇勞動的精神，不正是推動經濟發展、社會進步的力量嗎？（本文來源：經濟日報 作者：魏永剛）